赴难趋燕市,潜身向范阳。日斜怀剧孟,风古遘羲皇。
跂德投村坞,涓心拜草堂。道颜函浑噩,高谊薄穹苍。
谅直衷无滓,端凝动有坊。格言森矩矱,朴性爱农桑。
俊杰尊冰鉴,乡氓敬彦方。典刑黄发备,硕望白眉良。
晔煜精神湛,绵延福祉昌。使君当日政,吴国到今扬。
封事传金匮,遗碑匹汜乡。乌衣矜世胄,白帢故乡装。
韵叶芝兰静,门流荇藻香。愉容齐醴酎,正骨贱膏粱。
霈泽中为汇,鸿波衍愈长。赤驹喷汗血,紫燕曳晶光。
介节惊阛阓,英声震庙廊。叩阶争内帑,仗剑出危疆。
齿嚼谋逾厉,髯掀气自昂。矢弧誇饮羽,旌节诩悬狼。
猛志匡中叶,雄心盖大荒。参云鋋棘白,照日旆旌黄。
痛饮喧军倅,欢歌入建章。此心靡敢懈,多事许承襄。
翁本千寻干,坚同百鍊刚。诒书休念父,努力只勤王。
日月销兵气,星云耿夜芒。平生交砥淬,忠孝勉劻勷。
雕鹗无凡鷇,长离又独翔。奇文卑藻缋,宝色炫琳琅。
万国推冠冕,千群惮颉颃。异才辉燀赫,王父憺徜徉。
炽盛追攸始,逡巡谢弗当。莳瓜循别墅,占黍候方塘。
蔼蔼祗如旧,源源方未央。曾孙肩递亚,颖质璧成行。
跨竹宁馨子,擎书窈窕郎。探怀寻枣栗,得饵问餦餭。
倚膝身何软,牵须吻欲张。互嘲频咄咄,逸去更洋洋。
乐趣兹为极,愁端总可忘。健躯兼矍铄,砂碛恣趋跄。
骋马恒辞镫,关弓不避强。竖标真迥俗,作戏亦逢场。
疏奕随清簟,高讴侑巨觥。东游期泰岱,南眺梦苏杭。
卓荦谈名胜,飞扬羡裹粮。繇来垂宦橐,一意事田庄。
负雪灵椿勍,临风玉树芳。旁观咸色动,语次却神伤。
自叹衰颓日,常依慈母傍。视阴催食至,抚背讯衣凉。
母子互相察,晨昏习以常。弄孩纷蹀躞,怡老巧相羊。
五世驩焉聚,百龄稳可望。潘舆俄息驾,陶幕掩空房。
境熟疑犹在,悲来悟已亡。含辛收拄杖,抆泪对匡床。
声咽堪酸鼻,余闻更断肠。蒿忧谌罔极,蓂算讵为殇。
怪事凭空降,吾亲罥世殃。触邪师廌角,搆祸起貂珰。
缇骑奔腾出,槛车竭蹶忙。只身羁犴狴,酷暑困桁杨。
大命危于线,严威灼若汤。九天终靳露,六月决飞霜。
生子庸如犬,穷途状似獐。脚疲空踯躅,眦烂只傍徨。
慈训潜相怵,戎心憯莫量。破巢忧殄灭,广柳速逃藏。
草字模糊半,愁肠次第详。南行情怛怛,北望涕浪浪。
儿已寻安宅,爷谁送水浆。无人与我信,有眼总如盲。
魂荡浑难系,形枯迫欲僵。人生徒缩朒,惴死亦羞惶。
长者兴怜悯,高言发慨慷。舆情争忿忿,天道岂茫茫。
共谅身如璧,何愁舌有簧。螫深今且散,氛尽转成祥。
解绊驰騕袅,开笼放凤凰。千年虚射塔,七日莫依墙。
死孝从无济,艰贞刻自将。孙嵩欣寓赵,张禄怯逢穰。
径僻稀行旅,帘开得左厢。拯危情激烈,排患语铿锵。
幕雀人争鄙,池鱼众屡防。丈夫别有异,长笑谓何妨。
架帙纷纷启,园葵款款尝。暂行呼厩马,重到授衾囊。
见我缠凄楚,更端引悦康。铭恩何可报,拊臆不胜怆。
老父娱家巷,先生泛野航。斯言诚获践,小子剧能狂。
浊酒乘新舸,轻帆挂短樯。遍穿薜荔洞,乱舞芰荷裳。
事过惊疑伏,时平志气飏。浩歌摧下里,苦调带秋商。
燕叟英雄槩,吴山艳冶妆。哑然供一笑,跪进介眉觞。
魏学洢(约1596——约1625),字子敬,中国明朝末嘉善(今属浙江省嘉兴市)人,明朝末年的著名散文作家。是当地有名的秀才,也是一代明臣魏大中的长子,一生未做过官,好学善文,著有《茅檐集》。被清代人张潮收入《虞初新志》的《核舟记》,是其代表作。
圣王在上,而民不冻饥者,非能耕而食之,织而衣之也,为开其资财之道也。故尧、禹有九年之水,汤有七年之旱,而国亡捐瘠者,以畜积多而备先具也。今海内为一,土地人民之众不避汤、禹,加以亡天灾数年之水旱,而畜积未及者,何也?地有遗利,民有余力,生谷之土未尽垦,山泽之利未尽出也,游食之民未尽归农也。
民贫,则奸邪生。贫生于不足,不足生于不农,不农则不地著,不地著则离乡轻家,民如鸟兽。虽有高城深池,严法重刑,犹不能禁也。夫寒之于衣,不待轻暖;饥之于食,不待甘旨;饥寒至身,不顾廉耻。人情一日不再食则饥,终岁不制衣则寒。夫腹饥不得食,肤寒不得衣,虽慈母不能保其子,君安能以有其民哉?明主知其然也,故务民于农桑,薄赋敛,广畜积,以实仓廪,备水旱, 故民可得而有也。
民者,在上所以牧之,趋利如水走下,四方无择也。夫珠玉金银,饥不可食,寒不可衣,然而众贵之者,以上用之故也。其为物轻微易藏,在于把握,可以周海内而无饥寒之患。此令臣轻背其主,而民易去其乡,盗贼有所劝,亡逃者得轻资也。粟米布帛生于地,长于时,聚于力,非可一日成也。数石之重,中人弗胜,不为奸邪所利;一日弗得而饥寒至。是故明君贵五谷而贱金玉。
今农夫五口之家,其服役者不下二人,其能耕者不过百亩,百亩之收不过百石。春耕,夏耘,秋获,冬藏,伐薪樵,治官府,给徭役;春不得避风尘,夏不得避署热,秋不得避阴雨,冬不得避寒冻,四时之间,无日休息。又私自送往迎来,吊死问疾,养孤长幼在其中。勤苦如此,尚复被水旱之灾,急政暴虐,赋敛不时,朝令而暮改。当具有者半贾而卖,无者取倍称之息;于是有卖田宅、鬻子孙以偿债者矣。而商贾大者积贮倍息,小者坐列贩卖,操其奇赢,日游都市,乘上之急,所卖必倍。故其男不耕耘,女不蚕织,衣必文采,食必粱肉;无农夫之苦,有阡陌之得。因其富厚,交通王侯,力过吏势,以利相倾;千里游遨,冠盖相望,乘坚策肥,履丝曳缟。此商人所以兼并农人,农人所以流亡者也。今法律贱商人,商人已富贵矣;尊农夫,农夫已贫贱矣。故俗之所贵,主之所贱也;吏之所卑,法之所尊也。上下相反,好恶乖迕,而欲国富法立,不可得也。
方今之务,莫若使民务农而已矣。欲民务农,在于贵粟;贵粟之道,在于使民以粟为赏罚。今募天下入粟县官,得以拜爵,得以除罪。如此,富人有爵,农民有钱,粟有所渫。夫能入粟以受爵,皆有余者也。取于有余,以供上用,则贫民之赋可损,所谓损有余、补不足,令出而民利者也。顺于民心,所补者三:一曰主用足,二曰民赋少,三曰劝农功。今令民有车骑马一匹者,复卒三人。车骑者,天下武备也,故为复卒。神农之教曰:“有石城十仞,汤池百步,带甲百万,而无粟,弗能守也。”以是观之,粟者,王者大用,政之本务。令民入粟受爵,至五大夫以上,乃复一人耳,此其与骑马之功相去远矣。爵者,上之所擅,出于口而无穷;粟者,民之所种,生于地而不乏。夫得高爵也免罪,人之所甚欲也。使天下人入粟于边,以受爵免罪,不过三岁,塞下之粟必多矣。
陛下幸使天下入粟塞下以拜爵,甚大惠也。窃窃恐塞卒之食不足用大渫天下粟。边食足以支五岁,可令入粟郡县矣;足支一岁以上,可时赦,勿收农民租。如此,德泽加于万民,民俞勤农。时有军役,若遭水旱,民不困乏,天下安宁;岁孰且美,则民大富乐矣。
郭橐驼,不知始何名。病偻,隆然伏行,有类橐驼者,故乡人号之“驼”。驼闻之,曰:“甚善。名我固当。”因舍其名,亦自谓橐驼云。
其乡曰丰乐乡,在长安西。驼业种树,凡长安豪富人为观游及卖果者,皆争迎取养。视驼所种树,或移徙,无不活,且硕茂,早实以蕃。他植者虽窥伺效慕,莫能如也。
有问之,对曰:“橐驼非能使木寿且孳也,能顺木之天,以致其性焉尔。凡植木之性,其本欲舒,其培欲平,其土欲故,其筑欲密。既然已,勿动勿虑,去不复顾。其莳也若子,其置也若弃,则其天者全而其性得矣。故吾不害其长而已,非有能硕茂之也;不抑耗其实而已,非有能早而蕃之也。他植者则不然,根拳而土易,其培之也,若不过焉则不及。苟有能反是者,则又爱之太恩,忧之太勤,旦视而暮抚,已去而复顾,甚者爪其肤以验其生枯,摇其本以观其疏密,而木之性日以离矣。虽曰爱之,其实害之;虽曰忧之,其实仇之,故不我若也。吾又何能为哉!”
问者曰:“以子之道,移之官理,可乎?”驼曰:“我知种树而已,官理,非吾业也。然吾居乡,见长人者好烦其令,若甚怜焉,而卒以祸。旦暮吏来而呼曰:‘官命促尔耕,勖尔植,督尔获,早缫而绪,早织而缕,字而幼孩,遂而鸡豚。’鸣鼓而聚之,击木而召之。吾小人辍飧饔以劳吏者,且不得暇,又何以蕃吾生而安吾性耶?故病且怠。若是,则与吾业者其亦有类乎?”
问者曰:“嘻,不亦善夫!吾问养树,得养人术。”传其事以为官戒。
阁于山与湖之间,山围如屏,湖绕如带,山与湖交相袭也。虞山,嶞山也。蜿蜒西属,至是则如密如防,环拱而不忍去。西湖连延数里,缭如周墙。湖之为陂为寖 者,弥望如江流。山与湖之形,经斯地也,若胥变焉。阁屹起平田之中,无垣屋之蔽,无藩离之限,背负云气,胸荡烟水,阴阳晦明,开敛变怪,皆不得遁去豪末。
阁既成,主人与客,登而乐之,谋所以名其阁者。
主人复于客曰:“客亦知河伯之自多于水乎?今吾与子亦犹是也。尝试与子直前楹而望,阳山箭缺,累如重甗。吴王拜郊之 台,已为黍离荆棘矣。逦迤而西,江上诸山,参错如眉黛,吴海国、康蕲国之壁垒,亦已荡为江流矣。下上千百年,英雄战争割据,杳然不可以复迹,而况于斯阁 欤?又况于吾与子以眇然之躯,寄于斯阁者欤?吾与子登斯阁也,欣然骋望,举酒相属,已不免哑然自笑,而何怪于人世之还而相笑与?”
客曰:“不然。于天地之间有山与湖,于山与湖之间有斯阁,于斯阁之中有吾与子。吾与子相与晞朝阳而浴夕月,钓清流而弋高风,其视人世之区区以井蛙相跨峙而以腐鼠相吓也为何如哉?吾闻之,万物莫不然,莫不非。因其所非而非之,是以小河伯而大海若,少仲尼而轻伯夷,因其所然而然之,则夫夔蚿之相怜,鯈鱼之出游,皆动乎天机而无所待也。吾与子之相乐也,人世之相笑也,皆彼是之两行也,而又何间焉?”
主人曰:“善哉!吾不能辩也。”姑以秋水名阁,而书之以为记。崇祯四年三月初五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