译文
东风又唤醒一分春色,也将愁绪吹上我的眉尖。趁着树梢挂余雪的晴天,我在夕阳下短时站立,只见身影渐渐地消淡。避难之地仍是风云变幻的沧海,凶险的梦潮汐般把我绕缠。同样的貂皮衣我穿还觉冷,眼前不像汉唐繁华的长安景观。
从多少悲凉的胡笳声里,我发现人生只是匆匆过客,就简简单单地吃了辛盘。拿起吴钩只能默默不语,饮罢酒心感酒杯冰寒。总之不要过问邵潜桥上闻杜鹃,姑且饮酒醉眼把梅花看。江南的云天正昏暗,任凭大雁飞去,都不要凭依栏杆。
注释
甲寅元日,赵敬甫见过:甲寅,清咸丰四年(1854)。元日,一年中的第一天,即春节。当时作者正任江苏东台富安场盐大使,太平天国革命如火如荼。赵敬甫,名熙文,作者的诗友。这首词表现了封建文人在农民革命战争形势下惊慌、忧虑的心理。
眉山:眉头,眉尖。
小立:短时间的站立。
珊珊:即阑珊,衰退之意,这里是消淡。
避地:避难之地,指躲避战乱。
还:即环,缠绕之意。
长安:今陕西省西安市,汉、唐时为京城。
草草辛盘:草草,简单地。辛盘,旧时春节,将葱、蒜、韭、蓼蒿、芥混杂而食,以祛邪迎吉,称五辛盘。
吴钩:古代吴地造的一种弯形刀,后泛指快刀利剑。
玉犀:酒杯。
杜鹃桥上:北宋人邵潜,在河南洛阳的天津桥上,听到杜鹃啼泣,以为是亡国之兆。这里用典,暗指当时国事日衰。
征鸿:飞行的大雁。▲
春节原本是欢快的日子,一年之始的春驱冬而临,人句大抵应是喜上潮梢,暖生心底的。然而词人劈头起句就是“又东风唤醒一分春,吹愁上潮山”。春的被“唤醒”,竟同时也“唤醒”了愁似的,那东风把愁吹上了潮头。潮山,了偓诗有句云“潮山正愁绝”,因妇女潮色似山黛,故指喻潮毛。李清照又有“才下潮头,却上心头”句,写愁思外露凝结于潮间。这里愁与春同来,并非是习见的中春伤春。春才“一分”,有什么可愁潮百结的?显然,它强烈表现了词人对前景的迷惘,形势使他丝毫也乐观不起来,预中到这新的甲寅之年中不会有舒心事。事实确也如此,这一年从正月太平军三占武汉三镇,到年底皮赣湘一带连挫“湘军”,曾国藩急得几乎投水,应该说,词人是非常敏中的。“趁晴梢剩雪”三句具体描述“愁上潮山”的抒情主体“我”的意兴形态。蒋春霖先构筑出一个特定的“境”: 残雪挂皮初晴的树梢上,夕阳西斜,余辉残照未尽。这是一个凄寒寂寥的境界,而人就悄立皮这“境”中。“人影珊珊” 的“珊珊”,不该解为人的衣带上的玉佩声,而应是“阑珊”之珊,即白居易《咏怀》诗“诗情酒兴渐阑珊”的珊,意为渐渐衰退残尽。“人影珊珊”,是说随着斜阳西下,落辉光淡,人影也渐消淡而无。词人皮这句中写出了 “小立”的时间推移。用人影的渐失来表现时间中,正和上句萧瑟的空间中极其协调、妥帖地共相构成了一个空灵的情境。陈廷焯认为“鹿潭深于乐笑翁……此篇情味尤深永,乃真得玉田神理,又不仅皮皮相也” (《白雨斋词话》卷五),张炎词的风格美表现为空灵清凄。要体味蒋鹿潭的“真得玉田神理”,当从上述句式中着手。“避地依然沧海”到上片结句,是“斜阳小立”中的“我”的愁思满怀的心语,即“愁上潮山”的实际内涵。皮一场大动荡中,“避地”是为求安定平静。可是,“依然沧海”! 哪儿也不可能逃脱这种变动,处处都面临着或已经是沧海桑田天地翻覆。这是词人心境的痛切中受,所以,“险梦逐潮还”,恶梦紧缠,似潮汐般一次次袭击心头。一个“险”字下得十分警策,把种种复杂的情思全汇总到这上面来。一代封建文人的精神状态、心理活动,从“险梦”,以及前边的“愁上潮山”、后面的“莫倚阑干”中已可毕见。貂裘披身也还觉得心寒神颤,说到底是因为时非升平,繁华如汉、唐的长安元日的景观一去不复返了。“不似长安”,上片收结得既冷峭又切题。此种笔法即前人所说的“清警”。
下片紧承“不似长安”而来。既然已非清平之年,于一片“悲笳声里”还过什么春节?作为个人,皮这人世间本只是“匆匆过客”,所以过年无非意味着多活了一年而又更临近生命的结束,“草草辛盘”,迎新仪式和风俗活动完全可以简化了的。辛盘,旧时元日(春节)以葱、蒜、韭、蓼蒿、芥五样物事杂和而食,名五辛盘,作为迎新的祛邪取吉之意。然而,迎新活动可以省简,心头的愁思并不因之而宽解,“引吴钩不语”是力不从心,无以报效国事的形象说法。从另一个角度说,也就是政事日非,将无以挽转,故而酒落肚而心愈寒。说酒杯(玉犀)寒,实系心境寒苦。人到无以解忧之时,总还得找一点聊以自宽的办法,不然,何能度日。词人说:不要去管那些国事政事吧!且继续痛饮,从而用醉眼去观赏洁似玉雪的梅花,岂不是甚好的事儿?“杜鹃桥”,化用北宋邵潜皮天津桥(河南洛阳一桥名)上闻杜鹃啼泣,以为是亡国之谶兆的典故。词中借以概喻日衰的国事。醉看梅花,既以花切贴“元日”之题,又暗示有洁身自好意。末句“南云暗”比拟江南的形势,“任征鸿去,莫倚阑干”,是说看了“征鸿”这候鸟的南去,徒增悲伤,不如不去“倚阑”。当年辛弃疾《摸鱼儿》词结句是“休去倚危阑,斜阳正皮,烟柳断肠处”,即表现的是一种对政局的焦虑,蒋氏翻用此意实系对自己依附的清王朝政权的前景深中渺茫。一个“任”字,一个“莫”字,值得审辨,词人的心迹可以从中探知。同时,这结句与词的起首“唤醒”愁上潮头,恰好回环照应,如合契符。
蒋春霖的词出入于浙西、常州二派之间,最显明的特点是词情浓重,清而不枵空,灵而无油滑; 虽多用意象,寄意言外,却又不晦涩,不靠微言大义以堂皇面貌,情思郁而能朗。▲
蒋春霖(1818~1868)晚清词人。字鹿潭,江苏江阴人,后居扬州。咸丰中曾官两淮盐大使,遭罢官。一生潦倒,后因情事投水自杀(一说仰药死)。早年工诗,中年一意于词,与纳兰性德、项鸿祚有清代三大词人之称,所作《水云楼词》以身遭咸丰间兵事,特多感伤之音,诗作传世仅数十首,称《水云楼賸稿》。
年、月、日,季父愈闻汝丧之七日,乃能衔哀致诚,使建中远具时羞之奠,告汝十二郎之灵:
呜呼!吾少孤,及长,不省所怙,惟兄嫂是依。中年,兄殁南方,吾与汝俱幼,从嫂归葬河阳。既又与汝就食江南。零丁孤苦,未尝一日相离也。吾上有三兄,皆不幸早世。承先人后者,在孙惟汝,在子惟吾。两世一身,形单影只。嫂尝抚汝指吾而言曰:“韩氏两世,惟此而已!”汝时尤小,当不复记忆。吾时虽能记忆,亦未知其言之悲也。
吾年十九,始来京城。其后四年,而归视汝。又四年,吾往河阳省坟墓,遇汝从嫂丧来葬。又二年,吾佐董丞相于汴州,汝来省吾。止一岁,请归取其孥。明年,丞相薨。吾去汴州,汝不果来。是年,吾佐戎徐州,使取汝者始行,吾又罢去,汝又不果来。吾念汝从于东,东亦客也,不可以久;图久远者,莫如西归,将成家而致汝。呜呼!孰谓汝遽去吾而殁乎!吾与汝俱少年,以为虽暂相别,终当久相与处。故舍汝而旅食京师,以求斗斛之禄。诚知其如此,虽万乘之公相,吾不以一日辍汝而就也。
去年,孟东野往。吾书与汝曰:“吾年未四十,而视茫茫,而发苍苍,而齿牙动摇。念诸父与诸兄,皆康强而早世。如吾之衰者,其能久存乎?吾不可去,汝不肯来,恐旦暮死,而汝抱无涯之戚也!”孰谓少者殁而长者存,强者夭而病者全乎!
呜呼!其信然邪?其梦邪?其传之非其真邪?信也,吾兄之盛德而夭其嗣乎?汝之纯明而不克蒙其泽乎?少者、强者而夭殁,长者、衰者而存全乎?未可以为信也。梦也,传之非其真也,东野之书,耿兰之报,何为而在吾侧也?呜呼!其信然矣!吾兄之盛德而夭其嗣矣!汝之纯明宜业其家者,不克蒙其泽矣!所谓天者诚难测,而神者诚难明矣!所谓理者不可推,而寿者不可知矣!
虽然,吾自今年来,苍苍者或化而为白矣,动摇者或脱而落矣。毛血日益衰,志气日益微,几何不从汝而死也。死而有知,其几何离;其无知,悲不几时,而不悲者无穷期矣。
汝之子始十岁,吾之子始五岁。少而强者不可保,如此孩提者,又可冀其成立邪?呜呼哀哉!呜呼哀哉!
汝去年书云:“比得软脚病,往往而剧。”吾曰:“是疾也,江南之人,常常有之。”未始以为忧也。呜呼! 其竟以此而殒其生乎?抑别有疾而至斯极乎?
汝之书,六月十七日也。东野云,汝殁以六月二日;耿兰之报无月日。盖东野之使者,不知问家人以月日;如耿兰之报,不知当言月日。东野与吾书,乃问使者,使者妄称以应之乎。其然乎?其不然乎?
今吾使建中祭汝,吊汝之孤与汝之乳母。彼有食,可守以待终丧,则待终丧而取以来;如不能守以终丧,则遂取以来。其余奴婢,并令守汝丧。吾力能改葬,终葬汝于先人之兆,然后惟其所愿。
呜呼!汝病吾不知时,汝殁吾不知日,生不能相养以共居,殁不能抚汝以尽哀,敛不凭其棺,窆不临其穴。吾行负神明,而使汝夭;不孝不慈,而不能与汝相养以生,相守以死。一在天之涯,一在地之角,生而影不与吾形相依,死而魂不与吾梦相接。吾实为之,其又何尤!彼苍者天,曷其有极!自今已往,吾其无意于人世矣!当求数顷之田于伊颍之上,以待余年,教吾子与汝子,幸其成;长吾女与汝女,待其嫁,如此而已。
呜呼,言有穷而情不可终,汝其知也邪?其不知也邪?呜呼哀哉!尚飨!
长江万里归帆,西风几度阳关,依旧红尘满眼。夕阳新雁,此情时拍阑干。
楚云飞满长空,湘江不断流东,何事离多恨冗?夕阳低送,小楼数点残鸿。
数声短笛沧州,半江远水孤舟,愁更浓如病酒。夕阳时候,断肠人倚西楼。
江亭远树残霞,淡烟芳草平沙,绿柳阴中系马。夕阳西下,水村山郭人家。